我推门进来,侧头眼望我的房间。那门正向我敞开着,似乎一直为我敞开到死。我忽生悲悯,又再回来,回来做什么?这般冷寂,周身顿时陷入麻木,身体里应时的苏醒了自救神经,牵引意识向外飞奔,然而耳边传来父亲上楼的声音,似乎带了接我回来的欣喜,和那久违了的尘封已久的荒凉。
“先去洗澡吧,水特别热。”爸爸把门关上,看了楞在那的我一眼。
这些年了,爸爸还是那样,外冷内热。
“啊,快去吧!”我这才答应着放下书包。收拾衣服,一抬头,他又自顾自转到了厨房,厨房地下堆了那么多黑黑白白的塑料袋。他在中间象众星捧月,又象鹤立鸡群。他的身手还是那么利落,一会就闻到了阵阵饭香,我还没有洗完出来,他就已经在叫我吃饭了。
我问妈妈呢,不用等她?他边给我盛饭边说不用等,她去做头发了。我说爸爸那你做这么多菜干吗,我们也吃不了。他说你回来了,多吃点不要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能再长高点呢。说着他笑了,笑得很夸张,鼓出两个圆圆的颧骨。我也笑了,我的爸爸还能这样搞笑,做小品里人吃饭嚼大米的笑容。曾经他也这样,但是很少。我明白他的快乐始终是不多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去回短信,剩我一人在现实中嚼大米。
这在我的印象中都是无比幸福的,有个人在家,哪怕不说话,吃饭睡觉都觉得安稳。
我草草的吃完了饭,进了自己的房间。小时候只喜欢呆在这里,谁家也不爱去,“一个人憋着有什么好?”“不来算拉。”我赔着笑离开亲戚的视线,原来那叫做不想迁就别人和让别人迁就我。自己呆着多自由,小时候就习惯了。
我开电脑上网,qq上总有好多人,我边聊天边看网页时间就开始过得飞快,突然门响,我知道妈妈回来了。
是我开的门,但爸爸也已到了客厅。妈妈笑盈盈的走进来,热情的跟我和爸爸打招呼。我笑笑,很顺手的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然后我又回去继续上网。妈妈一回来,我家那阴暗的客厅象开了双倍大灯,气氛马上不同。我听见她给爸爸说这是给小游买的新拖鞋,新牙刷毛巾,还有一件新睡衣。小游你来试试喜不喜欢?
她说着已经走了过来,把衣服放在我的床上,似乎看着我,接着把目光转到了整个屋子。我警觉的看看她,莫非她能感觉出这屋子的阴冷之气么?她并不会知道冬天一个人睡的感觉有多么怕人,尽管窗户已经被爸爸拿很多胶带和书封得严严实实,可风还是会从哪个不知名的缝隙钻出来,回荡空中,充满积怨,她能知道这些么?我的思绪被她的突然说话打断,或许我还没有想完她就已经开口了,大概是因为她声音尖利的缘故我马上回过神来,“瞧瞧这乱的,哪像个女孩的房间。”她的手所指方向由书柜第一排滑动到第二排再到第三排,之后平移到桌子。“堆那么多东西,乱七八糟的,这个星期,好吧,给收拾出来啊。要过年了得有个新鲜劲儿!”我没出声她就自己转出去了,我看到爸爸在客厅坐着,他看着我什么都没说。而我很满意的冲他笑笑。
爸爸是绝顶聪明的。
我回过身,看那书柜第一层放了很多药,盒子的瓶子的牙膏式的,还有口服液和膏药,稍仔细看看,肠胃肾治哪的都有,我突然很难过,不忍心将这日久摊开的见证一下浓缩归整到一个袋子里,让父亲自己承担。我这一次回来,他竟老了那许多。
夜深了我钻进被窝,那被子似有爸爸的味道,我很久才睡着,因为是冬天,总有气息流动周围,似低语如凄如诉。我似乎作了个梦,梦见妈妈给我换床单被单,说这些都得换掉。然后、帮我把床铺好。铺好她走过客厅,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感觉不妙,想要阻止他,可他看着妈妈而不是我,他感觉不到我的反应,他说那些东西是我的你给孩子说什么。他简直严肃得怕人。突然床单被单飞满天,妈妈转过头,传来硕大无比的声音,那么尖利:“哦我还不能说了!谁定的规矩我还不能说话拉?!怎么着我说错拉?!”“孩子还刚回来……”“好啊!那我多余是吧,早看我不顺眼了吧?!我得给你们腾地方了呀?!……”这些我都听不见了,跳下去就只有呼呼的风声,啊,好熟悉的风……
第二天,妈妈早早去上班了,我起来看爸爸还在睡,回屋收拾屋子,把桌子上爸爸的歌本整理起来,从书柜腾出半层,把它安插进去。之后倒了杯水,自己坐在床上看《青年文学》。外面刮风,窗帘挂着,遮住了整个窗子,所以屋里看起来阴阴的,像是个黄昏或者晚上。我喜欢这样,这个时候思维好象特别清晰,什么都透明一样,自然悲伤也异常深刻。一直以来从到家到睡觉那段时间没有人陪过,自己看动画片,笑得可以忘掉所有不开心。自己钻在小屋里看书写作业。自己安排什么时候听歌什么时候扮老师给自己讲课,然后自愉自乐朗读课文给录下来。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但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不喜欢有人打扰。以前看到很多孩子在写作业的时候妈妈在旁边陪,不陪就学不下去,那叫做幸福么。但这时候突然觉得很温暖,看他们调皮的给妈妈耍几句贫嘴撒几下娇然后被强制收心学习时可爱的坏样儿心里有点酸酸的。我是真的不会撒一点娇的孩子,女孩不会撒娇是不是也算个缺点?
爸爸起来了,把我屋里的灯打开。我又给关上了说不用开灯这挺好的。他说这光太暗,走过去拉开了窗帘。我只在黑暗中有心情读书,这样一暴光,我就起来了,他去做饭,炒了米饭我们吃,他胃不好还这样吃,我提醒他吃面,他却夹起个鱼非要我尝。他很固执,我不善和他拉锯战,就此作罢。
我看了看表,1点45了。我想该是可以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因为1点45他该睡醒了。爸爸出门了,又要10点多回来,交代我晚饭材料后匆匆出了门。
嘟——嘟——嘟——直到第五声,他接起来,声音含混庸懒。
“又没有起么?”我的声音温柔。
“早起了,东西都拉走了”他声音还是那么低,可气势一点也不。
“那又睡了?”
“躺会。”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十,十三号。”
“就是明天吧?”我想了一下,“明天就回家了哦?”
“是呀,明天他们都走,我们屋就人去楼空了”
“对了,你是为了陪他们呵,够仗义的。”
他受了夸奖,语气略微高了些,“是呀,好朋友嘛!应该的!”
我的心里微微有点酸。说“我挺想你的,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这个理由一理由二理由三你都知道,不用我说了吧。”
“什么呀?我一个都不知道呀。”我笑着问。
“就是啊,那个吧别装啊。”
“是怕我爸吧。怕什么呀,那么熟了。”
“哎呀,明天找你玩吧。你想我了给我打电话,上网给我发信息啊!”他显然睡劲还没过。
“那你继续睡吧?”我试探性的问他。
“行,这样吧挂了啊。响音了挂了啊。”
“好,挂吧。”我没再说话,听到挂断声。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
我每天平均给他打两个电话,他起来一个,我睡觉一个。已经离开他四天了,他都没有主动打给我一个,他说想我就给我打电话,那他到底想不想我呢?为什么他就不能主动想我一下?
想起池子里还有一堆碗要洗,我抹抹眼泪。我本来很想再打给他,给他说我没有什么事要给你说,只是这次换我先说挂了吧,我想做一次主。可是我放弃了,我可以预见他一定会笑,说我这个傻瓜。于是我先笑了,破涕而笑。
我的眼前又浮现一片黑暗,虽然我喜欢黑暗可我不喜欢我的生命里只有黑色。我的小时候是黑色的没有大人管我。那时候爸妈就不在一起住了,我没有什么悲伤的印象,只听爸爸说过我3岁时候抱着妈妈不放手,然而妈妈还是走了。爸爸总是打我,不高兴了就打,找个理由也要打,我最好躲到屋里不做声,而且不可以哭。之后有了这个妈妈,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他们也都很晚回来,所以我总也看不到他们。我一直觉得见不到比见到好,有时候早回来了,爸爸做饭我帮忙。这个时候我并不恨他,我不知道在恨什么,一种莫名的力量造成我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卸。我在高中的时候常常对着夜晚的墙壁哭,为物理题做不出来,也为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我在高中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就在临班,可我没有勇气去认识,每天我都能记清楚见到他几次,在什么地点,他有什么反应。每次他打篮球我都会去看,记下他得了多少分,有没有受伤。但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喜欢有多深,有多深。
人的爱太脆弱了,经不起时间。而我们人又太好强了,所以爱亦经不起考验。
所以在爱人时,我选择了被爱,希望这样的爱能长久些。
究竟可以多长久?超不超出我的承受范围,我不知道。但我毕竟向往自由,独立和不切实际。我爱他,但不知爱他哪一点,满眼尽是我们的不合。
我陷入了一个怪圈,我的前世被操控了无从选择,我的后世也被操控了,我选择,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