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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雨中(已完结)

备注:上次连载到第七节,这次重新发一次,免得想看的人爬楼太辛苦。
如果想直接看新的部分,请跳到7楼。



在雨中
主要人物:“我”、巧巧、杨子、“她”



一、

初夏的味道弥漫在这个城市的空气中,浅浅诱惑地勾挑出心底压抑的那缕浮躁,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悲伤。

“习惯很可怕,习惯很伟大。”

刚把签名换新,巧巧的青蛙头像就一跳一跳的闪了出来:
“亲爱的大宝,如果你说‘爱情很可怕,爱情很伟大’我会更得意的,我保证。”

几乎第一时间想象出她歪着头,苦着嘴角笑着眼角的可爱样子。想说点什么,右手小指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青蛙头像不甘寂寞,又一跳一跳。
“或者你改成‘巧巧很可爱,巧巧很伟大’——我也可以勉强接受。”

我敛敛嘴角,用力地蜷起右手小指,伸缩,拇指机械地去按压几下,颤抖略略缓解。

“为什么不说实话呢?‘巧巧很可怕’吧?:)”我说。

“切~没眼光的男人~”
“一点都没有眼光~”
“对了,你是不是散光色弱近视眼呀?”
“改天我要拉你去医院~”
……
这丫头总是一激动就会用满篇的短句刷屏,从来不会改变。

“喂~”身边晃过个人影,“一会儿开会,上次提的案子要开始了。头儿很重视,先别聊了啊。”杨子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从身边晃过去了。

我略微整理下思绪,想想手头该做的准备和先期的思路。然后突然想起电脑那端的等待,满屏的红色都是巧巧的短句。来不及细看,匆匆打下“开会”两个字关掉了对话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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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夏天是一年中我最浮躁的季节。

前年这个时候,巧巧有一次突然很正经地问我,“大宝在夏天发生过什么伤心的事情吗?为什么总是这样讨厌夏天呢?”

我抬头看了看像鱼鳞一样闪烁着暗哑光泽的肥厚的杨树叶子,说,“我讨厌出汗。”

“可是有空调和电扇呀。再说,夏天女孩子都穿吊带呀裙子呀,像你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不是应该很开心么?”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酸意,整个脸儿都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像是那酸意划过喉咙瞬间就反射回大脑。

我微微笑,发现她染成棕色的发在阳光下有着动人的光芒。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突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敛了嘴角那一点点弧度,微弯下腰低了头,看着在眼前不断放大的巧巧的脸,回视着她从迷茫到羞涩的眼,轻轻在她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回忆总是在这里卡壳,好几次巧巧因为我对我们“开始”的“没心没肺”怨声载道。后来连她也对这件事无可奈何,说,“连你自己都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又能怎样呢?”

她知道其实我也想记得,然而每次我的脑子总是在这个时候诡异地展开大罢工。我的记性让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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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从意识到夏天来临之后,我的心就一直处于纠结状态,总觉得这个夏天会比以往更加难熬——昨晚和巧巧吃饭的时候竟然心不在焉地将咖啡扫到了她的裙子上。巧巧一定要周末陪她去买一条新的当作赔罪。

新的project很棘手,头儿取消了大家的午休时间,一起用十五分钟解决了外送便当的工作餐——加班已经板上钉钉而无须多言。于是趁扔垃圾的时间给巧巧打了电话报备,希望她还来得及约别的朋友。

回来的时候正巧被杨子看到,果不其然是一脸的戏谑——这小子总在大家面前义无返顾地帮我树立“二十四孝男友”形象。

我不介意他那一脸挖苦又嫉妒的笑容,男人,总是自己没有的就是酸的。
于是他更加卖力地替我宣传。

我右手一勾,勾到他的脖子,更凑近身子说,“呀呀杨子,难道你不交女友就是在等我的吗?”
杨子身子一抖,夸张地把我甩下身,抚抚头发,纠正道,“笨,不是不交,是刚刚发现上一个不是我在找的,所以分手而已。”

看着平时脸皮很厚的杨子竟然脸红,我难以自抑地笑得前仰后合。
“不会吧……花心杨子的脸皮也会红啊?……”

杨子看我笑得太过夸张,窘了,抬高了声音说,“你要不要这样夸张啊!这辈子是不是就指这个笑话活了啊!”说完掉头就走。

看他真的急了,我忙止住声音,但嘴角却掰也掰不回来——希望他能看到我“消声”的诚意。紧走两步,又把手臂跨上他的肩,轻轻撞了他一下。

终于他抬起脸,认真地盯着我看了下,然后平静地说,“你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边说边摇头。

我怔楞在那里。脑子里翻捣着和杨子认识最初的记忆,只恍惚记得他刚来公司的时候是个刚毕业的菜鸟,至于时间和其他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心里有莫名的伤感开始泛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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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工作有条不紊,但缺乏激情。

昨晚晚饭后散步时,巧巧突然回身冲我说,“咱辞职吧,然后合资开家花店,也卖那种半人高的向日葵。这样你就可以不用被人宰了。”淡蓝色的裙摆在夜间展开一个温柔的回旋,如同一颗明灭着光芒的星美好得并不真实;而声音里有着真切的咬牙切齿和期待向往,这竟让我有种落在地面的踏实感。

被宰这话头儿源于去年巧巧生日时,我在花店买的那盆心型叶子的向日葵,那价格着实让她耿耿于怀和很久——后来杨子还调侃我太“会花钱”,然后又说,当一个女人会为一个男人花钱而心疼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当他自己人了。

巧巧的眼睛很漂亮,在昏黄的路灯下散发着明亮而幽深的光芒,此刻它们正认真而向往地盯着我。我开始思考——巧巧随性而缺乏毅力,我懒散而疏于计较得失,这样的两个人,怎样去想他们为自己打工的画面?我开始有点苦笑——倒是杨子,可以预见他的认真与安稳,勤劳和贴心,是有商人潜质——甚至,白衬衫牛仔裤地穿行在花丛中,对每一个顾客微笑,却对门内属于自己的女孩儿有一个让天使也失色的温暖……

不过杨子确实有侍弄花草的本事。他刚进公司没多久的时候,曾有神秘人士送过玫瑰过来,还是一大怀深红色那种——一个能够把感情如此外放地展露出来的孩子,这就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之一。这个小小震惊了公司的事件当然引起了热心女同事的关注,先后几个都去他那里求证是否是追求他的女孩子?他冲每个人笑得心无城府,却最后谁也没有打听出更多消息来。然后他把花支尾部剪掉,浸上食盐又分给邻座几个女同事,并在之后几天主动负责换水,我才惊觉他是如此细心一个人。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失笑起来,揪住飞跑的思绪答巧巧,“可行性不大:你我都不够有心——也许还没开始筹备,你自己就会退却了。”自我感觉倒是中肯地。

巧巧佯怒,“明明是你小看我!”表情里一贯清晰可辨的随意也不见了踪影,声音里确隐藏着着急切和向往,双眼干净得越发近乎得透彻。

装着不甘心却只能认命地点头,“除了开花店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店名你又想好没有?”

巧巧走到我身边,双手缓缓伸出来挂在我的腰上,轻轻咬著右下唇,犹疑道,“没……花店挺好呀……不过店名还真没有想过……”

我抬起右手拂过她的唇角,向上带了一个弧度,然后离开。路灯安静而暧昧,旁边不时有路人安静地与我们擦肩而过,猛然发现,我的手指在昏暗的夜色里竟然显现一种苍白来。一切遥远而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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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偶然在夏夜潮湿的空气里邂逅了一首歌。

极普通的名字,却有着让人心动的旋律和优美的歌词。费了力气寻找,却无果,心里闷闷的,如鲠在喉的难受。眼睛下意识地盯着屏幕,焦点却不知溜到哪里。

“梆梆”

杨子站在我的工位旁,左手举了水杯,右手手掌自然蜷缩着,仍随意地搭放在工位的玻璃围栏上——难怪巧巧曾揶揄我定会提前了老年痴呆,果真是太把发呆当爱好了。

我伸了食指按压了下眉头,头脑实在有些不舒服,脸向着他的方向“啊?”了一声发出疑问。

他也不以为杵,把杯子放在我眼前,说,“咖啡”。

杯子和桌子相撞,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有质感的棕色液体随之起伏,一波一波涌向白皙的杯壁上,甚至有一层层的褶皱此起彼伏的荡漾开来。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暖又熟悉的味道似乎一下子流淌到各处神经,瞬间缓解了头疼的感觉。刚想抬头道声“谢”,那家伙又皱着眉补了句,“别一大清早就这样要死不活。”好似我真的碍了他马上升职加薪或者感情进程一般。

“巧巧说想开家花店。”我说。

对面的男人怔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你要辞职?”

吓到别人了,我有点暗笑,不经意瞄了眼电脑显示器旁摆着的日历,也略低下声音,“没,暂时只是那个小丫头的‘想法’——再说目前我还没打算做个败家子儿。”

“唔,”杨子沉吟着,“你真腻了吧?”

这家伙的确敏感,我又喝了口咖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如果开店,先叫巧巧把你说服入伙我才考虑吧。”

“美人计啊?果然阴险……”杨子突然有点心不在焉,“名字想好了?”高挺的鼻子微微翕动,常常在笑容的掩盖下流露出淡淡嘲讽的眼睛此刻几乎没有焦点,思考着,但,更像回忆。

仿佛如醍醐灌顶般,我猛然想到一个名字,不禁笑了起来,“就叫‘TIME’吧!”

对面的男人似乎被我声音略大得有点失控吓了一跳,回神淡淡扫我一眼,“还不错。”说完一点也不废话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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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忙完了?”

“唔。”

——Project结束一结束,整个人倦怠下来,像只即将冬眠的熊,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和巧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大宝,天阴了,听说下午会下雨哦。”

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那个“雨”字,双手悬在键盘上却不知该落下哪个指头。不自觉蜷起右手小指,拇指伸过去狠狠摩擦着小指甲。

“是吗?”我牵动嘴角。心思有点飘忽起来: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团颜色,还没看清那颜色又渐渐淡下去,就像被渲染的宣纸,渐渐模糊而遥远起来。

一个小时后,我依然心不在焉。于是叹口气,认命地站起来溜到杨子身边知会一声,然后翘班。

天气阴沉,刚刚开始急飙的气温猛地回落,辗转接触到皮肤的空气竟还有种猛烈的味道。街上行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人脚步匆匆。

脚下是暗红色的方格砖,旁边被湿气打点得墨绿色的小草儿泛着淡淡的草香——又恍惚觉得并不该如此,于是心里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作祟来。我缓慢地跺着步子,享受着这个几近中午的湿冷的空气。

路过一家花店。标牌上是简单又歪斜的字体:“坠落”,配一支极有视觉冲击、往下坠落的玫瑰,十分打眼。坠落——深渊里的无可攀附?并没有见过的名字,大约是新开的店吧。走到门边,发现玻璃窗上仍然是印了红到发黑的玫瑰,有划破空气的痕迹——这次却是两支。

心里好奇更深,推门进去——伴随着轻轻地“叮叮”声——门边挂着的金属风铃翩然起舞。歪头侧过,看向里面:整个花店分为两部分,几乎对等的一半完完整整被红玫瑰所占领。另一面则有百合,康乃馨,勿忘我,其他颜色的玫瑰和一些我不太叫得名字的花卉。

并不见店主,我继续往里走。这才发现原来店里竟然在放着音乐,那声音低到不可辩闻,越往前走,声音才略略可以听得清楚些。竟然就是我在找的那首旋律——应该正是开头。

在雨中看见你的身影
突然那么悲伤那么疯狂
刹那间往事涌上心头
时光飞逝掉进了回忆

我停住脚步,摒着呼吸听歌。

“雨下了么?”一个长发女子从一大瓶红玫瑰后露出头来,问道,声音里有熟捻的轻松感。

“还没。”我微笑着。原来这样略微低沉沙哑的声音和歌曲并不抵触。

“买玫瑰么?极新鲜的。”女子站起来,手里举着一支伸向我。店内有微弱的光线,随着她站起打在了她的面部和整个身形。女子三十四、五的年纪,长长的袖子被卷到手肘——约莫是为了劳作的方便吧,配一条长到脚踝的棉质白裙。

我接过女子递过的玫瑰,放到眼边看了看,的确,并拢的花瓣十分硬挺,很新鲜。

女子左手轻拂几下裙摆,但似乎又并不真的介意那微微的褶皱,转身往旁边的红色沙发走去。倒了杯清水,又转身递给我。

看我接过纸杯,指指挨着的另一个小沙发说,“坐啊。”然后自己率先坐了下来。

我下意识把玫瑰还给她,她却并不接,说,“送你的。刚开业,这一支不收钱。也不是一定要买才可以进来,天气不好,人很少,随便坐坐吧……诶,要把音乐调小吗?”

我摇头,问,“可以大点声音吗?”

女子欣然调大音量,说,“难得喜欢,呵呵。”

声音却仍很低,尤其对于这首带了摇滚风格的歌曲来说。我忍不住问起歌名。

“汪峰的《在雨中》。其实这首歌夜里听才更有感觉——你听到希望,还是无望?”女子认真地看着我问。

“无望里的希望吧。眼前只有漆黑,一点点光明,在心里——”我断断续续地,想了想,忙纠正道,“是心底”。

女子微笑,“明明眼前是毫无希望的断崖,心里却不断得到暗示,跳下去吧!跳下去也许会是重生,更好的重生——也许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味道吧?”

我恍惚在女子清淡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些信息,然而缺眠后的头脑委实迟钝,只抓住了那一晃而过的思维尾巴,问,“所以是‘坠落’?”然而问完突然发现自己的思维跳跃了下,脑子里已经找不到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来。

女子回视了我的眼睛一下,而后轻轻挪开,说,“不错,在我看来,爱本身就是沦陷。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或者幸运的话,两个人彼此,甘之如怡地坠落。”

“那……这坠落全部是自愿么?如果是身不由己又怎样?”此刻我出口的话竟全然是心里所想,一点不经修饰。

“我也不知道,”女子摇头,“开‘坠落’其实就是在等一个答案。”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样的答案我竟松了口气。

“不过——”女子一字一字说道,“每次听这首歌的时候,他的脸就格外清晰——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时光已经在我心上的那层玻璃留下太多痕迹——就像被磨损的手机屏幕一样,”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然后接口道,“所以只有在冲刷下,我才看得清他的样子。”

“在雨中看清他/她的样子?”我无意识地低低重复,不知怎样继续这话题。沉默,两个人都静静地听起歌来。

手机震动,我摸出来看,是巧巧的短信。

站起身,我说,“帮我包21支红玫瑰吧”。

女子利落地选花、包扎,我抽出张耦合色包装纸,然后突然想起手里的那支,连忙递了过去,道,“一共要21支。”把手里那支玫瑰交给她一并包起来。算钱的时候,女子坚持着只收了我20支的钱。

走到门边的时候,发现音箱放的竟然还是那首《在雨中》。正到了高潮,清亮的声音透过遥远的空气,竟然还那么清楚。

在这场淅沥沥哗啦啦纷纷扬的雨中
我们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紧紧相拥
在一切甜蜜的疯狂的都远去的今天
我们还能不能像昨天那样拥抱在雨中

推开门才发现天色较刚才更暗,而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我捧着玫瑰站在门口,撑起伞的同时一抹太过熟悉的身影掠过我的眼前,勾起的唇角就那样傻愣地凝固起来——身体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一瞬间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这错觉还如此真实而荒谬,我简直要狂笑起来。

雨,似乎下得更加尽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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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湿热暧昧的低气压包裹住本该漂亮清透的蓝天,阴险地隐藏起它狰狞的面目,让人更加地厌恶起来。

从网上download了那首《在雨中》,戴上耳机翻来覆去地听——杨子在第N次路过时终于没忍住一把揪掉了我右耳朵里那只耳塞,皱着眉头冲我低声嚷道,“疯魔了吧你?!”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头儿溜达过来,说,“小李离职,晚上大家聚个餐吧——我请。”说完冲我斜后方点了个头,又转向面前的杨子和我,“有事就推一下吧,一起聚聚。”

杨子和我不约而同地,“当然啦,头儿请客呢。”杨子像是发现我神色恢复正常有点诧异,皱了皱眉,眼色就有轻微的鄙夷显现出来。

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提醒头儿,“怎么好像你办公室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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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酒吧里。

淡淡的音乐中男男女女坐了一圈,柔弱的灯光投射在人的面目上留下一道阴影便消失了踪迹。这样的地方因为不担心被窥探什么而使人卸下心事,要离职的同事坐在对面,但我甚至分辨不出他脸上是志得意满的悲天悯人,或者是前途未卜的忐忑难安。

似乎,每个人的悲喜和心事在这里都变得更加真实和飘渺。

安慰和祝福的话每个人都说了一遍,杨子便提议做些游戏,都怕冷场,于是大家积极响应。杨子一脸诡笑地宣布了游戏规则——讲真话,或者被要求做一件事情。

但偏偏第一个被抽到的人就是杨子。大家嚷嚷着要听最悲惨的恋爱经历。

杨子踌躇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下,然后装作勉强地,“你们真八卦……好啦,满足你们!”成功地,大家又进入一个兴高采烈的小高潮。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只觉得是个冒失鬼罢了——挺大的雨连伞也不打、路也不看,一下撞在我身上,跟我道歉的时候雨珠儿顺着头发往下滑,狼狈得很……我本想发火来着,却在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犹豫了——那双眼睛里有一大堆不加掩饰的爱——除了爱,还有铺天盖地的寂寥——后来我跟朋友聊起来这件事,他们都说我想太多,大概吧。我总觉得,奇迹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次偶然是奇迹,期待第二次就是为难自己了。可没想到,后来我们又遇见了……”

杨子向来开朗,想不到却是喜欢了一个渗透着寂寥的女人,也因为这样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声音也透漏起了寂寥……我进入了他的故事,旁边的人也一样,甚至连旁边帅气服务生也闪着亮亮的眼睛竖着耳朵盯着他瞧。

他轻啜了口手里的酒,继续道,“为什么我们还能见面呢?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的人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之前也交往过好几个人,但一直不太清楚什么叫爱。有一次看到他前一秒还是那么心不在焉,后一秒就明亮起来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他偷偷躲着看她,而我就偷偷躲着看他。”

杨子又一次停顿下来,手指揉捏着杯沿不说话。大家正听得入神,于是有人促催起来,“然后呢?”

“然后,”杨子微笑了一下,略显敷衍地,“然后我没和他在一起,他也没和她在一起。”

众人失望,有女同事甚至“啊”地叹息起来,更有人感叹,“为什么不表白呢?”我心里有说不清的感觉,既然说不清,就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

游戏继续着,听着一个又一个故事,突然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一段生活的绝对主角:精彩,或者平淡,别人都无法更加深入地融入和体会。

终于轮到我,身边的杨子难掩兴奋地,“啪”的一下拍了我的膝盖。

此时已经有几个女同事先行离开,小李这样酒量浅的甚至将头歪在沙发上闭眼休息起来,我喝得已不算少,脑子有种晕乎乎的陶醉,并不外显,我想,没人会看出来的吧——何况我从没在他们面前喝过,大家并不知道我的酒量。

我也选了说实话。题目是初恋。

这话题比杨子的还要恶俗,我心里想到,却并没拒绝。酒精已经让我很放松,晕乎乎的脑子不大会拐弯了,提前声明,“我的故事很无聊的。”然后把自己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微笑继续,“她是那种很安静的女孩儿,不过心里其实特别倔强……哦,我们是中学同学。”我发现自己开始有点语无伦次,抬眼看看还算清醒的几张面孔上露着“继续啊”的表情,于是我就真的往下说。

“她有很强的正义感,有一次她甚至为了一个人误会我而和老师争辩起来,小辫子激动地晃啊晃的表达着愤怒……那时我们刚认识不久,我很感激她能那么信任我、并且为我说话,也许就从那天以后眼睛总是追着她跑,心里头也就再也放不下她了……我知道她很喜欢下雨,只要雨不大不拿伞就往外冲……耦合色的校服一点点淡化进水雾里,她会回头冲我笑,说,‘我不要伞,你也把它扔了吧’……她养过一只狗,后来狗死了,她说再也不养有生命的东西了……那年她生日,她其他的几个朋友合伙送了她一只猫,我看到她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虽然她还是一直在笑……后来我知道她把猫转送给了一个很爱动物的人……那年我送了她一张沙滩的油画,因为她特别喜欢香港,她说香港有特别漂亮的维多利亚港……”

我下意识地按压几下右手小指,不好意思地,“跑题了……”然后强迫自己的精神更为集中,“照毕业照那天下雨了,于是我告诉自己,说吧说吧,老天都给你机会。然后我去找她,却看到她身边有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儿其实一直在他身边,很优秀,比我优秀……我叫了她,她没听见,和他有说有笑地往前走,我盯着那片耦合色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杨子也许是最清醒的一个,插话,“你还喜欢她吧?巧巧——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摇摇头,却觉得更有点晕眩,诚实地答,“巧巧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喜欢那个女孩,只是之前我暗恋了她3年,习惯——是个很伟大,却又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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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出租车飞驰在北京城交错的公路上。

我的酒意随着夜晚冷空气渐渐散去,杨子不放心我,固执地把我送到家门口。下了车,我笑着说,“回去吧,我没事了,不信我走个直线给你看?”

杨子抓着我手臂的右手松了松,而后彻底松开,却直接划了个弧线拂了拂我眼前的头发,沉闷了半天,说,“我真的爱的累了,你能不能给我点力气?”说完略低了低头,将耳朵靠在我的胸前,长长的胳膊环住我,静止下来。杨子身高和我相仿,保持这样的动作两个人都不算太轻松,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声音里的那份伤感,抬起手臂轻拍着他,小心翼翼地就像待一个初生的婴儿。

夜风中我们安静了很久,杨子突然口齿不太清晰地说,“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看得到爱情,却无法拥有它呢……”而后终于重新站直,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个夜晚真伤感,伤感得想让人接吻……喂,吻我一下吧!”

我一呆,收回的手臂僵在那里,不知怎样应付刚刚还悲伤得要死的男人下一秒的恶作剧。

杨子哈哈一笑,右手捶一下我的胸口,“笨蛋!一点玩笑也开不起!”说完又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怎么巧巧可以,我就不行?难道我没她可爱?”一脸的指控和委屈倒也逼真。变脸如此迅捷,我难得冲他傻笑,这人却潇洒地转身就走,只留我站在那里发着愣。

突然天上飘起了细雨,密密麻麻的雨丝随了夜风冰冷地灌进我的领口,眼前杨子的背影渐渐变成了耦合色,身形一晃一晃的,恍惚间甚至看到了结成了马尾巴的长发。然后那身影渐行渐近,慢慢地看到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女孩子扬起右边眉毛,自信地说,“棕黄色不错吧?以后我要把头发染成棕黄色!”

其实,我不讨厌雨天,我喜欢雨天。因为雨天里,我会想起一个快乐的雨中天使,面孔,背影都那样清晰。

在雨中想起你的模样
感觉那么温暖那么哀伤
刹那间你似乎就在眼前
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

是我剪辑的手机铃声,我接起电话,这么晚,会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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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在雨中我第一次失去一个心爱的人,却没想到还有另外一次。

我没想到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注视着眼前拥吻的男女,我的腿沉重地无法挪动分毫——一个是朝夕相处的挚友,一个是甜蜜亲爱的女人,是,杨子和巧巧。连雨水都无法分开他们交缠的身影。

我站在那里,直到巧巧发现了我,她推开杨子,明亮的眼睛里直视着我,“你——想说些什么?”杨子配合地松开手臂,也淡淡地瞅向我。

我回视着他,无语;又转向巧巧,一如既往地宠溺,“巧巧别闹。”只有尾音略略飘忽。

巧巧倔强的眼神抓着我,停顿半晌后仍出乎意料的坚持,“你爱我吗?爱或者不爱?……只要你在这里说爱我,一辈子只爱我——那么我还只是你的巧巧。”说道后面,语气却已经透露着脆弱的诱惑。

巧巧之于我,是爱、或者不爱,爱的是否纯粹和彻底?我看着面前那悲伤的面孔,想道,这一生的、绝对的、完整的承诺,我一直逃避去给的承诺,我该恬不知耻地置身世外般地交付,还是决绝地告诉她真相?

曾经巧巧在昏暗的路灯下闭上了闪亮的双眼等待我的吻。
曾经巧巧说,“我们开家花店吧!”

那天晚上,杨子问我,“你还喜欢她吧?巧巧——不知道这件事吧?”
那天杨子玩笑了问我,“怎么巧巧可以,我就不行?”

我怎么能,怎么能欺瞒她呢?我无法欺瞒他们,因为那是我想珍惜、想保护的人。

第一次,我在巧巧面前那样坦然,虽然仍旧是愧疚地,“对不起”,这三个字我终于吐了出来。

“啪”——脸颊一痛,巧巧毫无手软地甩了我一个耳光,眼神却瞬间凄苦了起来,“果然……”她轻喃一声,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脸颊。我歪着脸颊,不敢继续看她,那瞬间划落的泪珠儿像滴进我的心里,没一滴都“噗通”“噗通”地发出巨大而心虚的声响。

杨子慢半拍地拉住巧巧,盯着那汩汩流出的眼泪一脸懊恼。

右手小指突然抽筋,我用拇指使劲按压起来,杨子盯着巧巧,巧巧看着我,我鼓足勇气坚持地回视着巧巧,没人说话。

突然,巧巧胡乱扬手抹了下脸,转身就跑。杨子叹口气,说,“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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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世界突然像变了样子,让人难以习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仍固执地坚守在那里,于是越来越相信,其实人的承受力永远大于自己的想象。

巧巧和我果决地分了手,轻巧地消失在我的世界。杨子很突然地辞了职,连聚餐也没有就匆匆离开。这两个曾经在我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人突然间一起跳离了我前行的直线,或者很难再见。

某天头儿叫住我,私下向我求证,“杨子是不是和巧巧在一起了?那天我家那位看到他们挺亲密地走在一起?他辞职是因为愧疚你吧?”我真诚地摇摇头,请他不要多想。头儿点了点头,“你们的能力……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些事的。”

清晨,一个人走在暗红色的地砖上面,稀疏的阳光渗透过树叶打在地面,隔几米有呼啸而过的车子,偶有路人擦身而过,脑子里安静地什么也没有想。

当我发现头顶的树枝上不知何时挂上的简易鸟巢盯着看时,电话响了,接起来,是熟悉的声音: “最近好吗?”

“还不错,”怕他觉得我敷衍,便说,“真的不错,刚刚升了职。”

“我是说感情……巧巧让我转告你,只有下一次你身边的那个人是你最爱的那个,她才会甘心。”

我一顿,问,“她和你,都还好吗?”

熟悉的杨子的熟悉的轻笑声从话筒里传过来,“接近完美,唯一的缺陷只是——巧巧还有点担心你;而我也还有点担心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不知道他是否能解开束缚找到幸福——有机会也替我转告一下吧,既然放不下,那就尽力争取一次吧……”

有些人总是得到预期之外的恩赐和幸运,而感恩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美德。我希望自己有这样的心境,感恩每一分缘分,得到和失去,快乐和苦楚,执着和放手。

到公司后,习惯性地打开一个网页,看上面的文字。

九月二十一日,晴。

又是一个21日,马上就是秋分了,这个多雨的夏天也快要结束。突然有点想念,想念雨季,还没正式告别的雨季——其实,从前我并不喜欢雨天的,只因为曾经有个男孩子对我说,你设想这是和香港一样的天空飘下的雨……

记忆里的女孩儿,和博客照片里的女子形象交叠起来,我仿佛听到了《在雨中》那轰隆隆的雷声。坠落,是深渊里的无可攀附吗?抑或,是甘之如怡潇洒地一跳?不,也许都不是,只是心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所作出最迅捷、最简单、最不需要理性的一个决定。

我跳起来,飞奔起来,迎面看见头儿匆忙打个招呼,并不停歇,头儿被我吓了一跳,最后冲我的背影喊了一句,“就该这个样子嘛,年轻就要有年轻的味道!”

我站在“坠落”的门口,门口的标语焕然一新,透露着洒脱的味道,“一起坠落吧。”

走进店里,听着那熟悉的几不可闻的音乐,我的声音飘荡起来,“老板,21朵红玫瑰。”深红色的玫瑰前面站立起一个挺拔的男人,答应一声,“稍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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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
讲真话游戏,往下看之间,已经猜到可能是这个游戏了,呵呵~

那句‘对不起’和最后的结局让我联想到了一部曾经追看过的美剧。

"巧巧之于我,是爱、或者不爱,爱的是否纯粹和彻底?我看着面前那悲伤的面孔,想道,这一生的、绝对的、完整的承诺,我一直逃避去给的承诺"

这个真的很像那部美剧里的其中一位男主角,他们的结局也有点这个意思。
初听华健的时候,他是一粒钻石;现在听华健,他是一块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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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yanyan @ 2008-07-03 17:55:14) <{POST_SNAPBACK}>
看完了。
讲真话游戏,往下看之间,已经猜到可能是这个游戏了,呵呵~

那句‘对不起’和最后的结局让我联想到了一部曾经追看过的美剧。

"巧巧之于我,是爱、或者不爱,爱的是否纯粹和彻底?我看着面前那悲伤的面孔,想道,这一生的、绝对的、完整的承诺,我一直逃避去给的承诺"

这个真的很像那部美剧里的其中一位男主角,他们的结局也有点这个意思。



汗,竟然还是撞车了,呵呵。

不过说实话,“对不起”是没什么用的。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再给他们一些“话语权”去表达某种情绪的。
一切,看机缘吧。

PS,旁的呢?有没觉得怪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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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段讲真话游戏,
本来是想安排只有杨子和“我”的对谈的。
可,人生有时候不就是这样吗,根本连某些回忆的机会都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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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最近真的太累了,没有睡醒还是我的领悟能力有问题。
看完了,可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讲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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